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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交流

留在记忆中的村庄(潍坊新闻网--人文潍坊)

发布日期:2017-02-23 浏览次数:2119

来源:潍坊新闻网 2016-05-16 09:02:03



一、山会瞧热闹 农闲办喜事

在物质贫乏的岁月,乡民们的娱乐生活虽然极其简单,但还是尽力营造一些趣谈笑料,以使终日劳累的身心得到放松。碰上赶山会、闹洞房这样的事,村民会非常兴奋。




媒人说亲。

说书唱戏卖艺人

拿绳圈人索赏钱

每年的三月十五和十月初十是流饭桥山会。半年一遇的山会就像盛大的节日,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。莫论会上的货品如何齐全,只说各种杂耍,如魔术、杂技、说书、唱戏、耍猴、拉洋片,不一而足。最吸引人的是说书,艺人口若悬河,摊子总是围得水泄不通,听众里三层外三层。说书摊子一般因陋就简露天演出,听众伫足忘我入神,别事早都抛到九霄云外。

嗵的一声鼓响,说唱完了,人们正要回头散开,却见呈圆形的场子已被演家用绳子圈了起来——“曲线”索要演出费。这时走出几个伙计,分头敲着铁桶或者木头箱子等家什,走向各个“要塞”位置,巧舌如簧地半说半唱:

“当当当,当当当,抛家舍业走四方,口干舌涩换块糖,一个铜钱不算少,两个铜板你大方……”

绳子齐胸高,只圈大人,但也不是强逼,听众自觉,凭良心往家什里投点,三分、五分、一毛都中。见有投钱的,收费人喜形于色,说唱示谢:

“养家糊口走四方,碰上好人给俺钱,还想咋听开口讲,跌跌喘后再说上……”人多了,总有不自觉的,或者确实没有带钱,一掀绳子走了。收费人就强捺不快,腔调略带埋怨地唱别:

“兄弟爷叔甭嘎慌,慢走慢颠别磕倒,前面走净大闺女,后头没支机关枪……”

话,绵里藏针,好生厉害:大老爷们的,前面人家大闺女走远了,你忙不迭地跑上去,居心何在;后面没有机关枪射杀你,何须怕死……听到这话的“跑路”者,也有后悔而回过头来补缴听费的,可见说书人的言语真有机关枪般的杀伤力。这时你四处撒眸,别的艺摊也有用圈绳法子收费的,形成一道道曲艺“风景线”。


洞房。

农家婚嫁是大戏

洞房闹到夜深时

以前娶媳妇,一般在农闲傍年时,自然是主家考量一年下来钱物准备情况才决定的。哪家办喜事,就是送给全村的一台大戏。从新媳妇下轿、拜天地敬父母、进洞房盘腿坐炕、吃晌午后晌饭,观客络绎不绝,真叫“爆棚”了。新郎家恪守“不看不闹不热闹”的古训,老早就招徕闹客,希望引来福气轰走灾祸;此时新娘只能三缄其口,默等这一白一黑快快过去。闹洞房时,新郎官不能进洞房制止。晚上,以男青年为主的洞房闹客,不顾一天农活劳累,前来“折腾”,声震屋瓦,不到鸡叫头遍不散伙,似乎这样才能过足瘾。如何把握好闹的度,恐怕至今还是个难题。闹洞房只闹新娘,搁置新郎。闹客年龄比新人可能小,在本家或街里的班辈也许高,却跻身众闹——这就是“当夜后晌无老少”。出声戏谑,当然要表现出水准,可以粗鲁,但要无伤大雅,万不能让自己留下笑柄。若谁伸“咸猪手”被掐住,后果会相当相当严重的——留下个“二流子”甚至“流氓”的名声。而作为新娘,这天无异于上“老虎凳”。我听过一位过门新媳妇坦承:“这天要少吃少喝,不吃不喝也中,要咬牙熬过去,这天也要当哑巴,不能和那些色眯眯的男人搭腔,他们满肚子坏心眼儿……”

那时候有点姿色的黄花大闺女,择亲旷日持久,熬得媒人脚印把家门槛都磨成镜子!她们过够了农村苦日子,就寄望自己的颜值跳农门,标准被归结为“一军官,二工人,誓死不跟老农民”。农村男方成亲须在25周岁之前,否则,极容易成为光棍。自由恋爱的很少,多是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。“多子多福”是通行的生育观,歇后语“仨儿俩闺女——好命”即是证明。

大人说谎蒙小孩

墩子下拾孩子

那时的乡村闭塞,孩子们接触外界少,对于自己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上完全不知,而农村的妇女们也羞于说明,每每孩子问起,便说孩子是拾的。“谁掉的?打哪里拾的?”有的打破砂锅问到底。“打,打,打桑墩子里扒的……”

桑墩子是土地私有时,为两家土地划分而在两端培植的“瞅点树”。说在这里扒孩子,更能铺展大人的故事。哺育中的小奶孩儿,家中若无老人呵护,爹娘就会将他带到田头,入睡后,就被轻轻放进桑墩子里,以挡日晒风吹。孩子醒来后发现没人会哇哇哭,恰好这时候走来一孩子,他娘就会煞有介事地说:“这里头有小孩儿,待霎儿就扒了。”这孩子也许怕得赶紧扭头,光听声不看人——但肯定会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,回到村里碰到小伙伴就会传说刚才田头的见闻——正中大人下怀。

笔者小时候曾缠着奶奶,到有桑墩子的地方,扒个小孩儿看看。奶奶也很较真,她先出去了一阵子,回来拉着笔者的手就走。一到村边,笔者老远就听到小孩儿的哭声儿,急忙走近一看,他早“出来”了,手脚蹬跃蹬跃的,下面还垫着小被儿,看得笔者双眼发直。后来笔者才知道,这是奶奶约了邻家,委屈他们把刚满月的小孩儿放到桑墩子里。笔者现在想起就觉得好笑,他们合伙演出双簧戏,就是为了让孩子对大人言听计从。

二、护井如命根 燕来筑爱巢

那时吃水靠打井,村村都有甜水井和漤水井,村民自觉保护水源,避免污染。春天燕子会到村民家筑巢,村民也会自觉地给燕子留一道门缝随意出入。人与环境、人与自然和谐统一,生活有滋有味。




水井。

村民共用一口井

人人有责护水源

广袤的平原是老潍县农村凿井的优势条件,“村村必有井,家家挂担杖”。饮水井深凹,洁净无污染,你汲我挑,泉冒不止。因地脉不同,有的井水清澈无味,俗称“甜水”;有的井水卤而微咸,俗称“漤水”。一个村子往往甜水漤水都有,前者人食用,后者饮牲口、浇园子、洗衣裳等。

村里一旦挖掘到一口甜水井,就是天大喜事,普村同庆,爱护有加。不少老井都有集资砌垒的石头刻记,不过不像功德碑那样竖起来,而是把有字的一面朝下砌在井口上。石碑本方形,连带着井口成了多边形,叫作“井台子”,几人可同时汲水。“保护水井,人人有责”,是不成文的口号,不能往里扔东西,不能在台子上洗澡擦身,朝里便溺更是天打五雷轰。大人早就警告孩子,别到井口“照镜子”,底下有水鬼,不上来咬你,后晌跑进你梦里,吓得你尿下。有的家庭闹矛盾到极致,媳妇或婆婆跑到井口,扑通一跳,全村人不呼自至,不管是死是活,都要立马捞上来,急速打水,使井见底,权当刷了一遍,淘净污浊晦气。

挨井最近的主儿,往往早备下捞桶钩子,谁的桶不小心沉下去了,钩子拴上绳子续下去,慢慢荡悠,直到将桶钩住提上来。水桶最初是铁箍木质的筲,解放后逐渐兴了铁皮桶。清晨傍黑,担水满瓮,担杖连担杖,好一道风景线;吱吆吱吆的空桶摆晃声,有节奏有韵律,平添一份田园和谐曲。

坊经济开发区双杨街道三埠子村道路规划填一口老井时,从底下挖出了一只仰头张口的石狮。据老人回忆,井是清朝末年打的。村民爱护它,祈愿它永不坍塌,独出心裁地凿只狮子抛下去,叫“镇井石”或“洁井石”;借“石狮”与“试试”谐音,警告任何想污染井水的虫豸水蛇等,不想活了就试试,狮子张口等着呢!




土灯。

家家自制煤油灯

蓖麻籽成抢手货

油灯时代,天一黑全家人就钻被窝儿,睡不着就在黑暗中说话。照明工具是沿用了不知多少辈子的煤油灯,油也许产自国内,却习惯性地叫成舶来的“洋油”。多数家庭的灯是自制的,通常用一个空墨水瓶或药瓶,找来铁瓶盖或铁片,中间打个小圆孔,然后穿上一根用铁皮卷成的小筒,再用宣纸或棉花搓成细捻子穿过去,上端刚露头,下端要大些长些,好充分吸油;倒上油,把盖拧紧或盖严实防止挥发,油灯就制成了。当细捻子油饱欲滴时,就用“洋火”点着,扁长的火苗随即跳出灯芯,四周豁然明亮。

孤陋寡闻的农民逐渐认识到,家中能出个念书人是多么重要,最起码让孩子晚上能读点书。村民没钱,灯油供应也紧张,就用豆油代替,没豆油就想办法,让有油性的东西燃烧照明。于是,肥猪肉、鸡脂肪,本来敷用治冻疮的獾油等,也成了光源,事先炼成液体装进灯瓶或者直接燃烧本体,还溢香满屋呢。孩子们看到家长如此煞费苦心,也想办法帮忙。他们用成熟的蓖麻籽,串起来当灯点。这植物衍生力相当强,种子自行落地,还能马上长出来,当年再生一茬,而且不用施加水肥。自从孩子们发明了这种灯,采摘成风。村民采回家,扔掉瘪的,剥去外壳,每穗蓖麻籽能出六七粒,洁白油腻。村民小心翼翼地先用针一粒粒穿透,再用细枝条连起来,随便多少粒成一串,前串燃完,后串接上。蓖麻籽灯光难四射,可多了就聚光,而且挪置灵活,墙上桌上找个缝插住就行。笔者家三口人竟豪华地每人点两串,爷爷念古书,奶奶纺线,笔者写作业。




燕子屋内筑巢。

冬去春来燕还巢

择间良宅入民家

燕子属候鸟,在老潍县广大农村,燕子春天来到,深秋离开,年复一年。燕子初来乍到要择屋筑巢,选好后先在屋外盘桓观察,看差不多,便聚首唱和一番。确定后,就有一只打前哨,飞进村民堂屋,试探宅主态度。如果你哐当一声关了门,它们就另择明主。若是老相识,也不贸然进屋,而在你院树上鸣叫问安,见屋门打开,就知道主人还会接纳,便再进来筑窝。燕子衔泥垒窝,位置在椽木上,看外面,就是一捧干泥,若攀上窥探,有干草或羽毛质料的“席梦思”,还有它们的爱情结晶。

笔者曾“偷窥”过栖家燕子的夫妻生活,母燕一旦怀孕,公燕就里里外外什么活都揽过来,给爱侣捋毛疏松、衔草铺垫,欢天喜地准备当爸爸。母燕一窝通常能生五六只,从下蛋到领飞,需要数十天时间。雏燕仰赖父母觅来小虫饲喂,黄嘴伸在窝沿上,嗷嗷待哺,但不疯抢,都深知爹娘不会亏待自己,填饱肚子仅早晚而已。燕子爱憎分明,有情感,通人性。它明白自己“寄人椽上”,行为很收敛。主人一家正在吃饭,燕子飞进来,不必担心“送”到碗里什么,它只是将窝里的杂物丢弃,要劳驾主人打扫。燕子很敏感,若趁它不在动了它的窝,它回来立马感觉出来,就会在院子里鸣叫着打圈飞,算是抗议吧;你若偷它一个蛋或子女,它会鸣叫许久,如泣如诉,待其余子女会飞了,老燕就率队集体逃离,给宅主留一地屎尿。你礼貌待它且注意细节,比如上坡干活时,留条门缝供它进出,它就会感恩戴德,用欢快悦耳的鸣叫欢迎你回来……燕子来你家筑居,实则是对你家庭的褒奖,给你家做广告。因此,许多家庭都以家有燕客而自豪。

三、围墙上寻乐 老槐下听古

村里的围子墙是孩子们的乐土,小伙伴相约在此摘酸枣、粘知了;晚上就在村里的老槐树下,等着听大人讲古……就像鲁迅笔下“百草园”中的童年,现在想来,仍是回味无穷。




围子墙。

建起围子护村庄

村民聚集多乐趣

老潍县原先十之八九的村庄都有防备兵乱和匪患的围(圩)子墙。笔者家乡孙家村的围子西门里有个关帝龛——墙上抠着个龛窝,里面是关公的上彩泥胎坐像,抚刀托须,威风凛凛。老人说,这是清末村民集资塑的,祈望由神勇无比的关公“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”,保佑全村老少爷们平安。龛窝外有一株老槐树,树杈上有一大一小两个老鸹窝。筑墙土想必当初就地而挖,所以围子外就有桶箍似的围子沟,雨季水旺时成了“护庄河”,再深处汇流成塘渊,垂柳环绕,这里男人戏水、女人洗衣、孩子们拧柳吹哨,其乐融融。围子杂木荆榛,墙脚下长着笔直的鬼子姜、密匝的苘麻和紫果累累的酽柚,还有茅根、麸根、野菊花、婆婆丁和喇叭花等。许多果实都能吃,尤其是酸枣树,果子红润如玉,又酸又甜,孩子们时常来“打馋虫”,不顾树茎上的硬刺扎手,放肆地攀登。围子顶上还有榆树、楮树和刺槐,遍布荆棘,可在荆棘当中,硬生生的被人踩出了一条硬硬的鸡肠小道,墙有多长,它有多长。

关帝龛、老槐树毁于“文革”和后来村容规划的“退墙还地”。笔者的奶奶张李氏不识字,却好说顺口溜,看到最后一段围子墙被夷平,哼了几句:“围子拐孤围着村,东西南北炮四门,防土匪,挡河水,护村还有关帝神。吆喝一声齐上阵,就是挡不住狼狗和日本,后晌困觉吊着魂;八路胜了才安稳,大闺女出门甭搽锅底粉(灰)。如今平了种树林,撂下一截告子孙,告子孙。”既概括了围子的历史,又希望“撂下一截告子孙”。然而,人微言轻,谁会在乎她的话?所幸在老槐树原址近旁、不碍交通的地方又长出了一棵槐树。树冠婆娑,已能蔽阴,昂首向天,像一位不愿缄口的说古人,对来往过客讲述着风雨岁月、悠悠往事。

村西围墙是乐园

伙伴相约捉知了

村西那段围子墙,是孩子们的娱乐场所。在夏天炎热的晌午,正当蝉们狂展歌喉时,笔者和小伙伴爬上这段长满荆棘丛榛的围子捕蝉。

捕蝉常用两法:“黏黏胶粘翅法”——所谓黏黏胶,就是榆树皮虫蚀后凝滞的“油”,黏度极大,抿一块摁在杆头,就可以粘知了了;“马尾毛圈套法”——把一根硬挺的马尾毛圈成活套,绑在杆顶,磨蹭蝉的头部,待它举爪,猛地一拉,它就乖乖就范了。不管用哪种方法,不一会儿都能套几个。学着小伙伴的动作和技法,笔者用马尾毛来套,足足过了把瘾。有些蝉很警觉,一听到升杆时磨擦枝叶的细微响声,尖叫一声,瞬即腾空而去。笔者反复试过几次,圈套触到它的眼部时,它就停止鸣唱,任你搔弄;你不泄劲,继续套,它前爪捣呀捣呀地拒绝,感觉处于劣势了,就转到树的另一面,使你杆长莫及。套蝉就似“空中钓鱼”,要有耐心,但伙伴们往往耐不住性子,总是一耸杆子,把它戳飞了。

刚学捕蝉时,看到小伙伴手到擒来,一丝不平掠上心头:我就不中用?细看他们的武器,却原来杆头都绑着蚊帐布,在蝉飞起时,就把它罩进“天网”里了。玄机在此!一个伙伴可怜我,借杆子让笔者试套。果然有效,顷刻罩住了三只。听大人说,蝉一辈子不容易,要在黑暗的地下生存好几年,才换来十几天阳光下的自由和欢唱。它不伤害庄稼,但它是盘中的美味,尤其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,人们更是争相抓捕,有的蝉龟儿说不定在“月窝里”就夭折了……

登围子捕蝉的经历,给懵懵懂懂的笔者种下的印象是:做什么事也不容易,要想做成功,就得动脑子去适应、去解决。




老槐。

参天古槐如巨伞

树下听古一大箩

村中有棵清朝道光年间种下的老笨槐,葳蕤长青,还流传着这棵树上住着“槐神爷”的说法,太岁头上不能动土,要是伤了它一根毫毛,就会遭到报应。由此还衍生出了许多故事,如“槐神爷”日夜端坐树顶,谁想爬树,他就会运气斥下,攀援灵活的猴子也休想。老树干成了黄鼠狼、铁狸子、蝎面虎等的宿处。树身两代,旧躯抱新干,骨肉不舍;高逾屋顶,阴翳蔽日,树冠斜探;根部古突疤瘤,爪攫大地。古槐饱经沧桑,数里可望。夏天最亮人眼,好似撑着的遮天巨伞,抗拒逼人酷热,让劳作的乡亲们在这里松一口气……而孩子们盼的只是黑夜快快到来,在下面能听大人讲古儿。

讲古儿人就是笔者的爷爷。他早先在潍县城里念过中学,都说他满肚子“文化水”,一提到讲古,就似开了话匣子。一入夜,有的人家拿出板凳,甚至抬出门板,让孩子躺着享耳福,条件好点的主儿,就铺上轻便又隔潮的狗皮褥子。一个刚讲完,嚷嚷声就紧跟上:“再说一遍!”有人想听三国,有人想听水浒,大家争得不亦乐乎。“先说我要听的!”笔者自己都听出是命令口气,可爷爷不再依了:“你要听,回家说。”就说别人要求听的。笔者没办法,变得心不在焉。微风乍起,就仰望黑黝黝的树帽儿,透过枝缝儿,看让树叶闪晃得眨眼的星星,和它们比眼力,看谁眨得快还是瞪得时间长。要是有月亮,如水的月华给村庄披上一层透明的薄纱,似梦境,似仙界,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。有大人看爷爷说累了,就接过话茬,把从爷爷口里听来的故事讲下去,让他歇歇嗓儿再讲……后来,故事就成了催眠曲,夜深槐叶沙沙响,孩子烂睡如泥,一个个被爹娘抱回家,撂在炕头上,随他去做梦,接上那个没听完的古儿吧。

四、买卖重信誉 没钱可赊账

村民手中没有现钱,买卖之间物物相换或赊账是常见的。对于赊账,卖主也不急着收,等买主什么时候有钱,什么时候还,人们之间相互信任。


货郎。


偏僻乡村卖货郎

针头线脑货品全

货郎曾给偏僻的乡村带来所需的物品,也给孩子们带来欢乐。“三秋”刚结束,阡陌小道上远远走来一个挑担人,嘣咚嘣咚的拨浪鼓声由远及近……

不管到了前街后过道,还是空地墙旮旯,货郎只需要摇动手中的家什,就是吹响了“集结号”。一会儿,满脸皱纹的老汉、缠着三寸金莲的小脚老太和腮头粉红的新媳妇,伴随着门轴吱呀声从家里跑出来,还有在村中玩耍的小孩儿,也撒腿跑来。人们很快把货郎担围得水泄不通,七嘴八舌、叽叽喳喳。货郎从“万宝囊”里亮晒出各号人物的所需品:益都产剃头刀、剪子,保定产烟袋嘴、口哨,苏杭产头花、红头绳,青岛产蛤蜊油、明油(即头油)、潍县年画、高密泥塑……让村民眼花缭乱。货郎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,话语亲和,声调动听。只要你往前一凑,双腿就被粘住。相中什么,用物来换:一绺头发一包针,一把猪鬃一只帕,一两蝉蜕一个本,一斤槐籽一块石板带石笔,几块碎铁一大包“洋火”……用纸币也行,铜板也行。钱物不够,还可赊着,也甭记名字,他扬手浅浅笑道:“拿走吧,没事的。”你感动了:“这还中?”他变嗫嚅:“过,过些日子我还来……”凡是围着货郎担的人,没有一个空手而归,烟袋嘴、针线锥子顶针、簪子、纺线锭杆轴、剪纸鞋花;孩子玩的旋螺陀、弹弓、牛皮筋、胭脂……各取所需。个个脸上挂着满足的笑,打道回府。货郎也喜形于色,“咚咚咚,隆得嘣嘣咚”,鼓摇得更欢了。

这个货郎是潍县毕家村人,他的样子至今仍然还留在我脑海里。



慈伦大鸡。

村民买鸡只记账

有了收成再还钱

寿光慈家村、伦家村的“慈伦大鸡”非常有名气,小鸡个儿大,成活率高,母鸡下蛋多,是人见人爱的“鸡屁股银行”。卖鸡人向东游走到潍县赊卖。那时现钱不是那么宽裕,买鸡的人先赊账,等到母鸡下蛋了卖钱了再还,有良知的人不会赖账,迟了日子迟不了钱。从买方说,鸡好,仨俩蛋的价值就顶一只小鸡钱。赊买小鸡是民风淳朴的体现。

春末临近麦口,“赊小鸡喽——赊小鸡”,吆喝声响在街上,妇女们闻声跑去,很快两只圆形鸡笼边便围满了人。妇女们把活蹦乱跳的小鸡放在掌心里,辨认公母。细心的会在地上撒捏小米,让鸡争食,由此挑啄食快的、强壮的小母鸡。无奈鸡太小,“部位”上难以确认,这让最希望挑到母鸡的难取舍,即使卖主不耍心眼儿,替你着想,也难十拿九稳辨雌雄。“那就碰碰运气吧,要是公的,养大了就宰了打馋虫。”女人们这样自我安慰。见拿定了主意,卖主就在纸上记下鸡数和她们的名字,有时还问住哪条街哪个过道哪个门儿。

等到秋末冬初农活拾掇完了,盘点一年收入的时候,“赊小鸡儿的来喽——收钱”,这样的吆喝声就袅袅飘进耳鼓,买鸡的女人跑到街上,找到赊小鸡的如数还钱。有的鸡小时像个“俏姑娘”,越长越露本相,高耸冠子成了“噪公公”。摊上这种情况的买方,难免有些抱怨:“赊了你七只,五只是公的!”收钱人嘿嘿一笑:“恁(你)全家也是有了口福,好犒劳吧?我看你嘴角油星子还没抹去呢!”买鸡女人抿嘴笑认。钱不一定一次能收齐,有时需要来好几趟。养鸡女人赶集上店、走亲戚,就委托邻居代为还上,或者请传话哪天再来收,保准在家里等着。


牲口市。

牲口市上谈买卖

讨价还价在袖中

现在的潍城区流饭桥村,山会历史悠久,一年有两次,三月十五和十月初十。上世纪八十年代前,村东大于河河滩里有牲口市。笔者的爷爷自年轻就好侍弄牲口,一直是生产队饲养员,每逢山会,即便不买什么,也逛牲口市“犒劳犒劳眼”。1955年上半年人民币还用旧称,1元钱叫作1万块钱,买一头能套车拉犁的牛,需要50-100万不等,马骡价更高。如此“天文数字”,拿现钱买的不多,多是倒换,即卖掉再买,当然也不乏牲口贩子这边贱买,那边贵卖,大赚一把。

卖主要多少价码,是明说出来的,买主有意向,就先和他打耳语。若价格一拍即合,就交易了;若各执一数,“争议”起来,也不出声,往往用“暗袖操作”的方式讨价还价。这样可以避免尴尬,不伤和气,保持“商业机密”。双方异口同声地先说“接袖”,立马像朋友相逢握手似的,在袖筒里对起手。“接袖”也叫“对袖”“接手”“对手”。两人“接袖”,互出价码,若袖子很平稳,不大抖动,且很快分离,就是交易“接成”了。如果袖筒剧烈抖动而不分开,袖主面部肌肉抽动,这就是买主和卖主出价不同在暗中较量了。凡是接了袖,就不劳嘴出声——这似乎是不成文的“行规”。

一次笔者的爷爷倒弄牛,卖老买小,回家路上,笔者好奇地问,袖子里怎么比划出钱数来的。他说,手型和明着的一样,“五”以下,是几就伸几个指头,“六”是伸拇指和小指,“七”是拇、食、中指并拢,“八”是拇、食指展开,“九”是食指作钩,“十”是拳头;大数字,如100万(元),伸一次拳头,展开,再握拳伸一次,就意味着10乘10了。比划出都能接受的数字,一方攥拳,一方展掌握握,表示确认,然后分开袖子,马上点钱、牵牲口。

五、邻里帮披屋 掘井贮食物

“自己动手,丰衣足食”,是亘古以来中国农民的生存之道。在物资匮乏、生产力低下的时代,村民齐心协力,邻里互助,抱团生存。


披好的房顶。

邻里街坊攒麦草

互相帮忙披草屋

把麦草散披在屋顶上,经有规则有秩序的拍推,固定住而起遮风挡雨的作用,是古来“护屋法”,叫披屋、拍屋或者推屋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笔者的家乡潍县双杨公社孙家村的村民便用麦草披屋。麦草光洁、轻细、沥水、抗腐。

笔者小时候很喜欢看大人披屋,看他们凝神静气的合作,把麦草覆盖在屋顶,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。麦收时,村民们选出高秆麦秸,仔细刮梳,不留易腐麦叶,更不留麦穗,然后捆成一个个麦裹子备用。披屋虽不复杂,却需要有经验、认真细心的人凭借“团队精神”来干。要把麦草披得鳞次栉比、直丝直缕,不允许有一根麦秆横列滞水。披屋一般需要三个技术大工和三个小工,三个大工并排作业,中间的是“大拿”,不但技术好,还要兼顾左右二人的进度和麦草厚薄,最后搞平整。高高搭到檐头的脚手板上站立着三个小工,接递下面抛上来的泥浆袋和蘸水麦裹子。在披之前,先要在屋坝上抹一层薄薄的泥浆,以使麦秸更牢固。大工均匀摊开麦裹子,用状如搓板的长方形拍耙,顺面拍打麦秸根。披到屋脊,与对面的麦草衔接好,抹上黏泥,压上拱形脊瓦,就进入收官阶段。彻底告竣是在拍面两端上下各压一溜不能阻水的砂灰增重,使风戗不起来。新披的屋,不可高枕无忧,因为大风袭来往往会折腾一阵子,需要主人警觉防范,随时再修整被吹起的麦草。

披一次屋能维持多久,要由麦草的厚薄决定,七八年十几年的都有。披屋对主家来说是项大工程。大集体时麦子产量不高,长势也难说好,不允许很多家庭同时披屋。有的邻里街坊错开年份,早打招呼:“俺要披屋,给俺攒着麦裹子呀,等你用,俺再给你攒!”麦草的接济调用,有效地促进了村民的和睦相处。

地瓜井。

院中挖掘地瓜井

贮物保鲜不腐烂

秋天收取地瓜后,除切片晒成地瓜干外,还需要保存更能充饥果腹的鲜地瓜,吃一个冬天,直到来年接上新粮。为防止地瓜冻坏烂掉,家家都掘井贮藏。

地瓜井的大小深浅没有统一尺寸,各家根据自家拥有的地瓜数量、挖掘处的水位高低而定。由于贮存的是“命根子”,掘在自家院子里当然最放心,最能拒贼于院门之外。那时雨勤,水位很浅,不像现在这样干旱。在一个面积有限的院落里,选择掘井的位置很重要,因为地下水脉有深有浅、错落参差,有的地下两三米就湿漉漉的含水。若不虑这一点,地瓜就会沤烂或因井浅冻坏。有的下去四五米,够御寒了,土还是干刹刹的,这样好。可怎么能知道地情“风水”?凭老辈儿传授或自己吃过的教训,总能选准最佳位置。井筒粗细能供一人进出即可,为转身、接递方便,下面要比井口大,但不可与上方太悬殊,以免落土。挖到合适深度就该打住了,还需要开叉洞,以增加容量。还是安全第一,以两个叉洞最适宜,叉洞相距要远,即井筒直径两端的位置。叉洞的深浅、大小也要看所贮物品的多少。上下井筒要有踩踏处,俗话说的“跐蹬儿”——在井壁上抠出几对大体对称的蹄状“龛窝”,跨腿伸足就得劲,就灵活了。

名叫地瓜井,并不是专门放地瓜的,放白菜、萝卜、大姜等都可以。但不能混放,否则气味混淆,容易腐烂。若倒出哪样再想放别的,需要敞开井口排“碳”换气,散尽之前物品的气味。还要避免灌进雨雪来,最好在井口支一口旧锅或蒙上拱状草薕子,尽可能创造一点通气条件。地瓜井在那个年代是农家的恒温库。


风箱。

扎裹风箱一老汉

走村串户讨生计

“扎裹风匣——勒鸡毛——”,一听到把“箱”字喊成“匣”字、抑扬顿挫倍生韵味的这个腔儿,大人孩子就急忙跑到街上,有的搬出快磨净鸡毛的风箱扎裹,但多数是瞧热闹。

扎裹风箱的老头儿是吕家村人,瘦小,罗锅腰,皱纹像盆开败了的菊花,五冬六夏穿黑,推着小车,一进庄儿就吆喝。车上满载的家把什高过他的头顶,衬得他像个大秤砣,还坠不过来似的,车子一走一顿,像是偎挪前行。老头干活儿认真话很少,修理完风箱后,除了问哪里还要扎裹,极少作声。大人说,老头命苦,家底穷,40多岁死了老婆,干完坡里的活儿,就推起车子走村串庄挣俩儿小钱糊口。好歹给儿子成了家,可没几年,儿子拉石头翻车送了命;祸不单行,儿媳又半身不遂。家里还有年幼的孙子、孙女,家里的花销全靠他的手艺一分一分的挣。

“扎裹”这俩字是潍县土话,意思是修理、整治、恢复老样子。风箱能用好几辈子,说“扎裹”,一般就是重勒“活塞”四边磨损了的鸡毛。老头儿食指中指夹着鸡毛,勒绳儿飞舞、绾扣,看得人眼花缭乱。鸡毛多一根活塞就紧,少一根活塞就松,全凭经验和感觉,勒得不松不紧,风箱拉起来才有风。村里原先来过好几个修理风箱的,可手艺和人品都比不过他。要是你自带鸡毛,且勒后有余,不想要了,他估摸一下价钱,要么顶手工费,要么给你钱。勒一回收一两毛,勒完还要给风箱周身查体,发现哪里不好使了,立马换换磨磨修理,用的工夫有时比正式活儿还长。毛病大的一时修不好,他就先给村民换上随车捎着的风箱,带回家修理,没几天就会送来,最多要一两块钱。村民都知道他的家境,经常毛儿八分就不要了,可他坚决不收。一次笔者家风箱勒鸡毛,他没有5分钱找,大半个月后打听着上门来还。